老舅家所在的村子最北边,有一座关帝庙,门口有一块功德碑,记载着建庙捐助的人们。
功德碑上的古文,我是复述不上来了,大概的意思就是,康熙三年,有一伙土匪肆虐乡里,附近的众多村镇深受其害,有一天,这伙土匪来到老舅家所在的这个村子洗劫,刚到村口,就发现有人带着兵马严阵以待,并且把这伙土匪打败了,杀了四十多个土匪,然后这队人马绕过村子横穿过河水向东边行进了。当时有很多胆子大的村民,趴门缝看到了带队的将军,骑着一匹大红马,拎着一把大刀,红脸绿袍,三尺长髯。和画里的关公一模一样。之后村里的地主和几个大户就商量盖一座关帝庙,以求武圣以后继续保佑村子。
现在听起来,感觉老祖宗封建迷信,可是在历史上,这座关帝庙还真的保佑了这座小小的村庄。
姥姥今年已经九十岁了,出生于1925年,1931年,日本人的部队占领了我们这片土地,第二年的时候,日本人的军队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。
虽然当时抗战还没有全面爆发,但是日本人凶名在外,当地人都知道小鬼子杀人抢东西,在村民的眼里,日本人其实和大规模的土匪是一样的。而且日本人杀起人来更凶狠。
日本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村口,村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,有些老人就跑到关帝庙上香,请求关老爷保佑。年轻人拿起猎枪,想去村口阻拦日本人进村,就在大家一片慌乱的时候,村口传来猛烈的枪声。枪声响起的是那么的突然,搞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,村长还在组织年轻人集合,还没往村口出发,那么是什么人在和日本人枪战?
村长以为援兵来了,就赶忙带着人往村口跑,等跑到村口一看,发现日本人全都撤退了,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,所有尸体都是日本兵的,而且全都是死于刀剑伤,还有很多被直接斩首了。
而在日本人前面的地上,有很多凌乱的马蹄印,但是奇怪的是,只有从村口到日本人队伍这一段地上有马蹄印,而没有这支队伍到来和撤退的马蹄印,就好像这支队伍是突然出现在日本人面前,杀退了日本兵,有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。甚至村民都没有看到是什么人阻拦了日本人。
有些人说是附近的地方守备部队来支援了,也有人说是马将军(马占山将军来救援了,但是这些说法都站不住脚,因为场地上只有日本人的尸体,却没有援兵的尸体留下,而且满地的枪械弹药也没有人收集。后来有老人说,这是关老爷显灵,来救大伙了,这个说法虽然很多年轻人不相信,但是却无法反驳。因为大家都知道,地方守备部队,虽然说是部队,但是一年来不断的受到小鬼子的围剿,资源日渐匮乏,人都吃不饱,更不要说骑马了,就算有马,也早都杀掉充饥了。
在此之后,村里就专门组织人在大江的上游放哨,只要发现日本人向村子方向来,就划船回村报信,大家都早早的涉水过江去江心岛避难。所以在整个抗日战争中,姥姥家所在的村子,虽然经历了小鬼子的几进几出,损失也比较惨重,但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。
后来的十年浩劫,我们东北虽然比其他地方受到的影响要小很多,但还是受到了冲击,姥姥家这个小村子也没能幸免,关帝庙也毁于红小兵之手。
一直到八十年代,村里人才重建关帝庙,在原来的基础上,为武圣重塑金身,也为周仓和关平重新塑造泥像。而且朴实的村民们真的打造了一把大刀放在了周仓的手里,武圣手持春秋,周仓持刀关平握剑立于武圣身后。被红小兵推倒的功德碑也重新树立了起来,原来驼碑的赑屃已经被破坏的面目全非,村民又请石匠重新雕刻了一个新的赑屃摆放石碑,而原来的赑屃被供奉在新盖的侧殿里。
有一年夏天,东北大旱,那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,暑假去姥姥家玩儿,正好赶上村子里的人求雨,我也跟着凑热闹,看着村民们在江边摆放三牲,香烛蜡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,众村民跪倒在地,村长嘴里念念有词,大概意思就是求龙王下雨解救村民。
然后又抬着祭祀物品去土地庙继续祈求,最后抬着祭祀物品去了下游的一个村子,因为那个村子有一座龙王庙。
祭祀后等了三天,依旧是响晴白日,没有一丝一毫要下雨的迹象,看着田地里干旱的庄稼,村民们都没有办法,旱灾实在太严重了,连大江都已经断流了,露出了大片大片干涸的河床。
第三天的时候,村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,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,只听他是外地口音,了解到村子里的情况后,他笑笑说到”你们村子里有个大神仙,你们怎么不去求?“
当时给他水喝的村民就笑话这个道士”关公保平安,保佑全村太平,怎么还能管下雨啊,下雨是龙王爷管的。“
道士轻抚胡须说”你们不去求求他,怎么知道他不管?“
说完道士就离开了村子,村里的年轻人不以为意,但是老人们却相信了道士的话,老人们笃信关老爷一直在保佑着这个村子,不会坐视不管的。
于是一场盛大的求雨仪式开始了,比之前向龙王求雨更加隆重,参与的人数也更多,甚至其他村子都有好多人来祈求,呼呼啦啦的关帝庙里里外外跪满了人。
村里的教书先生先是烧了一篇祭文,大概意思是给关公歌功颂德,表其忠义无双的。然后又烧了一篇祭文,是村民求雨的,先是陈述了村民向龙王求雨无果,希望关公能够从中周旋,解决村民。当时我也在场,还跟着人们一起磕了几个头。
说来也怪,表文烧完不到一个小时,西边就上来一大片乌云,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。众人也不顾雨淋,纷纷又跪倒在地叩谢关老爷显灵。
说来也怪,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,当天早上广播里的天气预报,明明说最近几天都是晴天,不会有雨,而且这场雨下的也怪,以村子为中心,方圆五里下了一场大雨,解了村民们的燃眉之急,而五里以外的地方,却是滴雨未下,有很多人当年是靠着社会救济才勉强活了下来。这也使得村里人更加虔诚的供奉关帝庙。
而到了新世纪,经济快速的发展,村子在壮大,人口越来越多,每个人都在想着发财,人们渐渐的忽略了关帝庙,到了2005年的时候关帝庙已经破败不堪,那把精铁打造的大刀,也不知被什么人偷走卖了废铁。门窗破损严重,院子里杂草重生,神像也是斑驳不堪。
因为到了这个时候,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了信仰,不在奉养神灵。也就是这一年,我高考结束,陪着姥姥回到了村子里,因为念高中,好几年没有来这个村子,这次想趁着放假好好玩儿一玩儿,首先想到的,当然是去给关老爷上柱香,毕竟当年的求雨,我是亲眼见证到的。
可是去了之后,心里难免一阵心酸。看着荒废已久的庙宇,不复当年的荣光,擦了擦三条腿的桌子,在桌子下捡起摔得开裂的香炉,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,念了几句请关老爷不要和俗人一般计较,继续保佑我们之类的话,念完想磕个头,却发现蒲团已经不知去向,于是狠狠心,在满是灰尘的砖地上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头,就转身离开了。
本来没怎么在意这个事情,可是第二天,路上遇到熟人就问我”大智,你昨天是不是给关帝庙上香磕头了?“
”嗯呢,去了,看着挺破的了,估计过几年就该拆了吧?下回再想磕也没地方磕了。“
一路上好几个人问着我同样的问题,问的我心里犯疑,怎么我去上香磕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?没心没肺的玩儿了几天之后,又一次路过关帝庙,却发现村里的一个开养殖场的老板在关帝庙门口比比画画,这人我也认识,是村里的首富,和我姥姥家沾点亲戚,我得叫他小舅舅。
”小舅,你不在厂子里忙,上这儿干啥来了?“我走过去对他问到。
”啊,大智啊,我没事儿,就是过来看看。那啥,你跟小舅说,前几天你是不是真来上香了?“小舅压低了声音问我。
”是啊,我就烧个香,你们咋都问我呢?“又一次被人问起,我不禁有些狐疑。
”你是不是还在砖头子地上磕头了?你可得跟小舅说实话。“小舅顺手拆开一包中华,自己点燃一支,剩下的直接塞进我口袋里。
”这你都知道了?小舅,你不会偷窥我吧?“我也笑眯眯的点了一支烟,十分自然的收下了他的烟。
”啊,没事儿,前几天关老爷给全村人都托梦了,就看见你进庙给关老爷烧香磕头。后来第二天又给我托梦了,说自己家这么多年都没人收拾,该打扫打扫了。“小舅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到。
”咋?小舅,你把庙买下来了?你还打算把关帝庙改成养猪场啊?“我也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搭错了,直接就问出了口。
小舅气的冲着我脑袋就拍了一下”小兔崽子胆儿真大,站关帝庙门口还敢这么胡说。我要出钱翻修关帝庙。“
我一听,这是好事啊,就站在那跟小舅一起商量哪里应该怎么弄,得请谁来修,那里的木工得请哪个木匠来弄之类的。
第二天,我帮小舅写了篇报道,跑到村委会,用村里的大喇叭播广播,大概意思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,一人致富要回报村子,要出钱翻修村里的关帝庙,响应国家号召加强精神文明建设,并且在关帝庙门前修建一个小广场,让村民茶余饭后有个消遣娱乐的地方。
这也是我给小舅想的办法,反正钱都是要花的,直接把动静弄大点,而且还得让村民都知道钱是谁花的。
晚上,抽着小舅给我的润笔费——两条中华。我和小舅一边喝着茶,一边商量着明天都要请那些工匠来做工。这时村里其它几个富户却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小舅家,谈了一会,发现大家都梦到了一样的梦境,于是大家决定平摊这次的所有花费。
一个月后,关帝庙焕然一新,三尊神像更加威武,庙里的院子也种上了花草,偏殿的赑屃也用铁护栏保护了起来,红檀的供桌,纯铜的香炉,无不显示着关帝庙获得了新生。而这次翻修后,村里决定关帝庙要关闭起来,每个月阴历的初一十五,对村民开放,大家可以随意来上香还愿,村里有一个老人没有住处,被村委会安排为看门人,顺带解决了居住问题。
而关帝庙门前的小广场,现在已经成了每天傍晚村里最热闹的地方,跳广场舞的大妈,谈恋爱的情侣,带孩子学步的小夫妻,都会在这里徜徉。去年我回村子看望姥姥,还特意去关帝庙里上了柱香,现在关老爷没有再次显灵,但是我知道,关老爷一直没有离开村子,庇护者这里的每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