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小宝五个半月大时，我结束产假去上班，我们让婆婆搬来与我们同住，帮我们看家带娃。
都说婆媳关系难处，但对婆婆，我还真挑不出什么不是。
科学喂养，定点去户外，睡前讲绘本，醒来做游戏，我和老公宋楠回家，还能吃到四菜一汤。
真正让我动了和婆婆做母女的奢念，是有天下班回家，我从地下车库出来，刚好听到婆婆在跟小区其他阿姨聊天。
我心念一动，放慢脚步。
在对媳妇的一片抱怨声中，婆婆发言了：“我家儿媳妇虽然不擅长家务，但把家庭关系处得特别好，我儿子被她哄得团团转，我看着，也开心，也嫉妒，但主要还是开心，不像我，受累一辈子，也没被自己男人念过一句好。”
那天，我没从婆婆在的那个门出去，绕道回了家。
背后说的话，往往是真话！
我心里暖烘烘的，背后说我好话的婆婆，值得我真心以待。
2
可是，此念刚起，不快就来了。
一天晚上，宋楠小声对我说：“以后你再淘宝，尽量别在我妈面前秀，她年纪大了，心疼钱。”
“可是，我给你买鞋买衣服，她怎么从来不心疼！钱都是我挣的，敢情我还得偷着花？”我反驳道。
宋楠意识到自己多嘴了，赶紧打了两个哈欠：“睡啦睡啦，明天还得早起。”
看着他缩在被窝里的样子，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。
我把人家当亲妈，可人家呢？
一边说我新买的衣服好看，一边跟她儿子吐槽我大手大脚，简直是两面派！
哼，明天下班，我就去逛街，补偿自己一款新包，顺便气气她。
3
然而，我心里的小恶魔刚刚冒头，就被小宝拍熄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要去上班，小宝却搂着我的脖子，怎么也不肯下来。
婆婆见状，赶紧跑过来，想将小宝抱走，小宝挣扎着不让。
于是，婆婆假装出门，说：“好，你不要奶奶了，那奶奶走了。”
小宝看看我，再看看奶奶，开始“哇哇”大哭……
要妈妈，还是要奶奶，这个选择对一个小宝宝来说，太艰难了。
最后，我让婆婆抱着他送我下楼，又在车里玩了五分钟，他才肯让我去上班。
在路上，我想通了一件事：孩子虽然还没有思维能力，可他本能地希望，他爱的人能够相亲相爱，而不是让他左右为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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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想起单位里，一位同事说过的事情。
一天晚上，她女儿非要跟她睡，在平时，她都是跟奶奶一起睡的。
她像以往一样，在女儿临睡前，亲她的额头，对她说：“晚安，宝贝，妈妈爱你。”
然后，女儿非常小声地说：“晚安，妈妈，我也爱你。”
她说：“大点声，妈妈听不见。”
结果，女儿眼圈里含着两颗泪，更小声地说：“我怕奶奶听见……”
看看，没有势利的孩子，只有逼他们虚伪的大人。
我果断放弃了要跟婆婆斗法的匹夫之勇，哪怕是为了小宝，我也要跟她搞好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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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理想是丰满的，现实却很骨感。
我有定期跟父母视频通话的习惯。
那天我们正在通话，婆婆来我卧室取东西，也礼貌性地跟我妈聊了几句。
话呢，句句客气。
“亲家母，你身体挺好哈，我看你的朋友圈啦，活得真潇洒。”
“对呀，老了就该这么活，多出去走走看看，像我这样整天待着，人都待傻了。”
“不辛苦，不辛苦，咱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吗？现在不付出，等不能动了，指望谁？”
6
婆婆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，让我心里那点与她交好的心愿，霎时灰飞烟灭。
等她终于放下电话，我硬邦邦地说：“妈，我跟您解释一下，我爸身体不好，脑中风后，他半个身子都不能动……但凡他们能帮上忙，我也不会让您受这份累，您要是觉得不平衡，我们可以给您开工资。”
“冬冬，我没有不平衡啊，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啦？”
婆婆说这话时，眼圈都红了。
宋楠见状，赶紧假模假式地责备了我两句。
他不掺和还好，这一掺和，我和婆婆就尴尬了。
那晚，婆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再没出来。
据宋楠说，婆婆哭了。
她这一哭，顿时把我变成了不讲理的恶媳妇。
那天晚上，我也没怎么睡，我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虚妄。
婆媳关系都紧张几千年了，我何德何能改弦更张？
7
但，日子总要过下去。
我和婆婆表面相安无事，底下却暗流涌动。
从前，她不会问我晚饭想吃什么，给小宝喂饭也不会征求我的意见，而现在，她连小宝明天穿什么，都会问我。
宋楠说，她这是尊重我的意见。
但我是女人，我知道，她这是明着示弱，暗着较劲。
我讨厌这种家庭氛围，但又找不到解决办法，只能“相敬如宾”。
8
直到半个月后，婆婆半夜肚子疼，不得不叫醒我们。
我们将她送到医院时，她已疼得几近休克。
医生按了按她胀得滚圆的肚子，责备道：“肚子都胀成这样了，怎么才想起来就医？”
婆婆被诊断为急性肠梗阻。
也直到此刻，我们才知道，她将近一周没有排便了。
事实上，自从婆婆到我们家之后，这种状况便时断时续，她说：“毕竟不是在自己家，上厕所就困难。”
这种感觉，我懂！每次去外地出差，我都会出现类似状况。
9
看着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婆婆，我心里生出无限的内疚。
我只是出差几天，都觉得苦不堪言，而她，却要在“别人家”长住！
她就像一株植物，被连根拔起，强行移植到我们家。
其实，她一直在努力适应，我们却忽略了她会水土不服。
当她不再年轻，这样的“寄居”，实际是把她变成了弱势群体。
而我，还要跟她斗，我可真有出息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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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，我主动要求留下来陪护她。
我知道，婆婆最近在追一个真人秀节目《我最爱的女人们》。
节目组邀请了四位勇敢的老公，带着他们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，母亲与妻子，一起旅行。
没事的时候，我便拿出ipad跟她一起看。
婆婆尤其喜欢蔡少芬和她婆婆的桥段。
那天晚上，看着蔡少芬和她婆婆喝茶聊天，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吐槽张晋，我眼前一亮，提议道：“妈，等您好了，我也请您喝茶、看电影、逛街，行不？”
婆婆有点吃惊，但很快点头：“行。”
但她马上又补充了一句：“小宝怎么办？”
“您别忘了，小宝除了有你、有我，他还有爸爸。”
我借机握了握婆婆的手，挺温暖，握起来也没那么难。
这，就是亲人吧？
亲人之间，有一点特别好，不用道歉，你做了，她也就懂了。
11
婆婆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，我让宋楠在家带孩子，然后，拉着婆婆去逛街、喝茶。
她担心宋楠搞不定小宝，一次次想回家。
我跟她说：“妈，我今天工作特别不顺，被一个客户骂得跟孙子似的，您就陪我散散心吧。”
她这才安定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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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茶的时候，我跟婆婆说了许多工作上的事：腹黑总裁，有趣的同事，办公室恋情，五花八门的客户……
她听得那么认真，听到客户为难我时，义愤得几乎拍桌子：“他要再这么为难你，妈去帮你出头！”
我突然有点泪目，之前跟宋楠吐槽这些，他都没这么爷们过！
“妈，咱俩以后定期出来喝茶吧，跟您聊天，特别解压。”我由衷地说。
“行，下次妈请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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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回到家时，宋楠刚把小宝哄睡。
他抱怨道：“你俩可真行，搭伴出去疯，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吗？”
“你就带一个晚上，抱怨个毛线！”
不等我开口，婆婆已将炮口对准了宋楠，“以后好好对你媳妇吧，光长个，不长心！”
这老太太，学习能力太强。
喝茶时，我才说了一句：“客户的为难我根本没放在心上，跟我儿子、老公、家庭比起来，他们算个毛线。”
没想到，婆婆回来就把这句话用上了，还用得这么恰到好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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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，每周五晚，只要宋楠没有特殊情况，我都会和婆婆相约，做点闺蜜之间做的事。
比如：逛街、喝茶、做美容。
周六呢，是婆婆的“法定假日”，她要回家跟公公过二人世界。
但每次回来，婆婆都气鼓鼓的。
她跟我吐槽：“说是放假，其实比看娃还累，光是刷他攒下来的碗，就得一个多小时，外带洗衣、做饭、收拾家，他像跟谁赌气一样，把家糟蹋得跟车祸现场一样！”
面对这种情况，婆婆难免脾气暴躁，她一边做一边骂，公公能忍就忍，忍不了也抱怨：“你回来这一天，我耳朵都要被你叨叨穿孔了。”
“小芳（婆婆叫王芳），不是我说你，这一点，你就比不上我，等宋楠老了，肯定不敢这样。”我在婆婆伤口上撒盐。
“你说的对，年轻时，嫌他干活慢，不利索，不让他做，结果惯出一身臭毛病，我跟你说，回去一次，我就动一次不跟他过的念头。”婆婆一股脑地跟我吐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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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对比，就没有伤害。
有了公公这个反面典型，婆婆深知我让宋楠分担家务的意义。
婆婆说：“他不做家务，就不知道女人有多累，就不知道心疼媳妇。”
于是，我家的画风变成了这样，宋楠如果做饭，婆婆就会在旁边念叨：“看看，男人系上围裙多帅，啧啧，冬冬命真好。”
“少放盐，灶台勤抹，不然就擦不出来了”……
宋楠为此叫苦不迭：“真羡慕那些婆媳关系不好的人家，妈来了，男人可以秒成巨婴，我倒好，好好一个亲妈，愣是让你培养成了岳母。”
说完，他还不忘唱：“啊，这个人就是娘，啊，这个人就是后妈，这个人给了我生命，却给我媳妇当亲妈。”
一家人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小宝也跟着笑，尽管他搞不懂我们在笑什么，但他感觉到幸福，就会拍着手笑。
娃儿，为了给你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，我们都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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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公公来家里吃饭，是我和婆婆蓄谋已久的。
公公爱下象棋，只要家庭聚会，一定是让婆婆和我下厨房，他和宋楠大战三百回合。
这天，他棋盘都摆好了，我却一会叫宋楠扒虾，一会让他剁排骨，一会儿又让他炒菜……
吃完饭，我们一边看电视，一边喝茶，宋楠还在厨房里洗碗。
婆婆不时起身，丢过去一句：“别忘把油烟机擦了哈。”
我则举杯敬公公：“爸，感谢您给宋楠做榜样，他现在干起家务来有模有样，这两年，我把妈留在这里当长工，您一个人在家辛苦啦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都是为了孩子嘛。”公公的脸有点红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茶太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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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婆婆那周回来通报：公公吃完饭，至少知道洗碗了。
我告诉她：适度表扬，一定要让他觉得，做得还远远不够，要让他对懒惰保持羞耻心。
婆婆不知道的是，那段时间，我和宋楠下班后，经常会以给公公送温暖的名义，去突击检查他的内务。
哪怕家里挺乱的，我也会找优点：“爸，您这花养得不错啊”；
“爸，这油烟机怎么擦的，跟新的似的，您也教教宋楠”；
“爸，您这冰箱收拾得跟商场里的样品似的。”
宋楠骂我是戏精。
我才不会告诉他，在做家务这件事上，所有男人都是需要赞赏教育的孩子。
看着婆婆每周归来，不再牢骚满腹，我给自己点了好几个赞。
19
日子过得真快，一转眼，小宝就三周岁了。
当初说好的，婆婆只帮我们带到小宝上幼儿园。
小宝正式入园后，婆婆也收拾东西，准备回自己家。
“小芳啊，你以后得多处点朋友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，这样，你就不会家里碎个碗也要说上八百遍。”
“要是跟爸吵架了，你别先理他，否则每次都得你先低头。”
“你这肚子该减减了，回去后，跳跳广场舞。”
“没事儿的话，回来帮我做顿带鱼哈……”
“冬冬，你可真唠叨，跟我婆婆似的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婆婆关上门就走了。
20
我没送她，宋楠开车送的。
站在阳台上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车库，我忽然觉得整个家空荡荡的。
那天，幼儿园归来的小宝，哭着找奶奶，眼泪吧嗒吧嗒的。
我又搂又抱又承诺买玩具，一切无果后，我也哭了：“我也要找奶奶，我也想奶奶啦。”
宋楠看着我们娘俩假戏真做，拿起电话就发视频：“妈，您赶紧回来一趟吧，这场面我是hold不住了。”
婆婆却立刻挂断了。
我知道，她一定也哭了。
随后的三四天里，我们默契地没有联系，怕一讲电话就会哭。
毕竟，这在别人看来挺矫情的，我们在同城，开车也就四十分钟，关键，我们还是婆媳。
21
又是周五。
我上午接到了婆婆的微信，就两个字：约吗？
我秒回三个字：必须的。
事实证明，将婆婆当亲妈，此路难行，因为双方都很难做到毫无芥蒂、无怨无悔；
但是，将婆婆当朋友，却是可行的，彼此尊重，平等相处，相互帮助，一起成长。
或许，很多人会说，你这样活的累吗？
我想说，活着哪有不累的。
但，我做的这一切，不都是为了更轻松地活着，为了家和万事兴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