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点多，老马打着饱嗝，脸红得像猴屁股，揺摇晃晃地走进自家的鞋店。

正在忙碌的赵丽看见老马进来直接选择无视，继续对顾客热情相待。

打发顾客离开后，赵丽骤熟变了脸色，转过头来飞起一脚跺向老马的小腹，老马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，酒也醒了几分，怯怯地赔着笑脸说，亲戚们都邀他喝两杯，实在是推不过，所以来晚了。

一听这话赵丽更来气了，不管不顾地招呼了他两巴掌：“自己死性不改，贪酒还推锅给别人，我就不信了，你要不喝别人还能灌你不成，咋不喝死你呢，喝死你老娘再找个好的……”

老马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，乖乖地蹲在地上整理散乱的鞋子，赵丽则在一旁指着老马骂得唾沫横飞。

一直到有顾客进店，赵丽才由溅着唾沫星子的漫骂迅速切换成一张花枝乱颤的笑脸。

老马长出了一口气，终于被解救了出来。

老马跟老婆赵丽在集贸市场开了个鞋店，现在临近年关，生意比以前好了不少，各个商户都精神抖擞，指望这几天弥补大半年的生意惨淡。

今天是老马的妹妹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日子，本来赵丽说生意忙随了礼人就不去了，可老马说他是孩子大舅，不去不合适，好话说了一箩筐，并承诺尽早回来，保证不耽误生意，赵丽这才放他走了。

可老马一坐酒桌上就控制不住自己，哥俩好呀五奎手呀喝得不亦乐乎，早把对赵丽的承诺抛在了九宵云外。

赵丽在店里忙得昏天黑地，她顾此失彼，到手的生意跑了好几宗。

客人一拨拔的来又一拨拨的走，一直到下午两点还不见老马的踪影，眼看到手的红票子又飞了，赵丽心疼得捶胸顿足。

要不是在市场上人多顾及面子，赵丽恨不得把老马大卸八块。

这样的场景，商户们已见怪不怪。

有人同情老马，把日子过成这样，可真够命苦的。

更多的人幸灾乐祸，眼神和表情写满大大的活该。

老马跟赵丽都是二婚，从外形上看，老马跟赵丽不太匹配。

老马三十七八岁，身高也就一米六多点，体重却有一百六七十斤，说句不好听话，跟个矮冬瓜差不多，平时还喜欢时不时喝上两口，脸上时常泛着油腻腻的红光。

赵丽比他要小个十来岁，身材高挑，容貌清秀，却是一个不好惹的主。

据说，原先老马抽烟喝酒打牌样样在行，赵丽闻不得烟味，自从进了门，硬逼着他戒了烟，不仅把他身上搜刮得一毛不剩，还把经常叫他打牌的牌友骂得狗血淋头。

如今，可怜的老马就只剩下有机会时偷偷喝几口的爱好了。

三年前，离婚的老马在这个集贸市场拥有两套商品房，一套自用，一套出租，有个刚上小学的女儿，活得春风得意，在这座小城里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。

除了长相，老马的外在条件闪着金光：有门面，有生意，有住房，跟前是个女儿又不需要买房娶媳妇，养大了是门亲戚，谁能嫁过去，简直掉进福窝了。

媒婆蜂涌而至给他介绍对像，老马的头仰得高高的，太老的不要，长得不好看的不要，离婚带孩子的不要，太面的太老实的也不要，像他前妻那样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，还不活活把人憋死。

直到媒人介绍了赵丽，老马的眼里才闪耀着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光环，就是她了。

赵丽年轻又漂亮，才二十多岁，有过短暂的婚姻，没有孩子，这条件，一下就牢牢抓住了老马的心，当时就点头应承了下来。

可依赵丽的条件，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，她提出，要结婚，必须得买新房。

老马的钱都押在那两个门面里了，哪有闲钱买房，好说歹说，赵丽终于同意老马先结婚再买房的提议，跟老马把婚结了。

可如今三年过去，儿子都两岁多了，赵丽连新房的一根毛都没见着，她整天骂老马一家都是大骗子，老马自知理亏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老马栽到赵丽手里，也是他咎由自取。

真是应了那句老话，一物降一物，卤水点豆腐。

老马想起跟前妻在一起的日子，再看看现在，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。

当年，经人介绍，老马跟前妻玉梅结了婚。

玉梅性格木讷，不善言谈，长相很一般，不管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，都显现出不一般的质朴，换句话来说，就是土。

但玉梅胜在勤劳贤惠，刚进老马家门，便包揽了全家的一日三餐和大部分家务，把公婆和两个小姑子都侍候得舒舒服服。

这样倒是也换来了几天好日子，婆婆有时也会帮忙做点家务，小姑子下班回来也会捎些小零食小玩意给玉梅。

时间久了，公婆和小姑子就把玉梅当成免费的保姆，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应当。

即使玉梅身怀六甲，也得按时按点给他们做好一日三餐，否则就会换来一顿指责和摔摔打打。

有一天，玉梅因为回娘家回来晚了，婆婆等不及，只好铁青着脸去做饭了。

小姑子下班回来一见自己妈在厨房忙活便火冒三丈，逮着刚进家门的玉梅一顿咆哮。

说她结了婚了还光想着往娘家跑，让她妈在家饭都吃不上，他们老马家娶的是媳妇不是祖宗。

挺着大肚子的玉梅委屈得双泪长流，强忍着一声不吭，默默地去厨房忙活。

待老马回来，玉梅忍不住向老马诉苦，老马不耐烦地大手一挥：“行了，别说了，我娶你不就是让你孝敬我妈的吗？你以后早点回来，别让她太辛苦，我忙了一天了，别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我……”

玉梅生了女儿之后，全家人包括老马都没有给她好脸色看。

当时计划生育还很严，想要二胎不容易，婆婆整天拿她生不出孙子说事，根本不会伸把手帮她带孩子。

可怜的玉梅不光要带孩子还要管全家老小的吃喝，不到三十岁的女人，累得跟个中年大妈似的。

而老马绝对不会为她出头说上半句话，在他看来，他能降得住老婆，老婆心甘情愿为老马家鞠躬尽瘁，是他老马无上的荣光，当人老婆就应该这样，他没嫌弃她不光鲜亮丽就不错了。

那些年，老马做生意发了点小财，正好碰见集贸市场改造，老马有眼光，看准了商机，就买了两间门面，光租金每年都比好多人的工资还高。

有了点小钱后老马膨胀了，越发看不上玉梅邋遢的中年大妈形象，眼底眉梢满是嫌弃和厌恶。

在这个小城，他老马好歹也算个人物，老婆如此拿不上台面，老马走哪都觉得抬不起头。

老马动了换老婆的念头。

正好，因为一件琐事，婆婆联合两个小姑子打了玉梅一顿。

多年的忍辱负重，让玉梅紧绷的那根弦断了，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香，忍无可忍的玉梅提出了离婚。

婆婆和小姑子异口同声：“离就离，谁怕谁，我儿子（我哥）这条件，还怕找不到老婆？”

她们还说：“离婚是你提出来的，房子孩子你都别想要。”

玉梅心意已绝，不想过多纠缠，答应了她们的条件。

老马也顺势而为，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。

玉梅只拿了老马良心发现分给她的一点钱，火速跟老马办了离婚手续。

赵丽刚进门那会儿，老马确实风光了一阵。

人们都说老马有福气，老牛吃嫩草，娶的媳妇不仅长得漂亮，还能说会道，跟老马一起在市场上开店，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，每天都有大把钞票进帐。

可好景不长，老马就感觉不堪负重了，当初在玉梅面前挺直的腰杆像被抽去了脊骨一样软塌了下来。

赵丽不光人长得漂亮能赚钱，脾气也火爆。

一进门就强制老马断烟断酒和没有必要的应酬。

生了孩子后，赵丽就把孩子扔给婆婆，自己到市场上挣钱了。

从进门那天起，赵丽就决定立下人设，坚决不做他们家的免费保姆，他们有手有脚，凭啥要叫她侍候，她又不低人一等，她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。

因为能挣钱，又加不好惹，婆婆和小姑子也在赵丽面前低眉顺眼，不敢造次。

每天早上到店里，赵丽就对着着镜子精心修饰她那张生动靓丽的脸，老马则或蹲或站地整理货物，忙完后，再屁颠屁颠地去给赵丽买她爱吃的油饼胡辣汤。

这天吃过老马买的早餐，赵丽擦了擦油嘴，又涂了口红，对老马说趁现在不忙，去买几件衣服。

老马心里不太痛快，但想了想反对的后果，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进去。

赵丽叫上隔壁的李姐，一起兴冲冲地向集贸市场对面的高档女装商场走去。

赵丽兴奋得像小燕子一样穿梭在商场，她人长得漂亮，身材又好，穿什么都好看，导购三言两语的奉承就让她掏了腰包。

一个小时不到，赵丽就买了两套衣服，一双皮鞋，一个包，并且价格都不便宜，赵丽眼都不眨地付了款。

这还不算，价格不扉的护肤品赵丽一买就是两套，说家里一套，店里一套。

李姐笑着揶揄她：“照你这个花法，还不把你家老马心疼死！”

赵丽嗤笑一声：“管他心疼还是肚疼，老娘我嫁给他不是为了受苦受穷的，等会你再陪我去做个指甲，年前太忙了，都没空去。”

李姐惊讶得睁大了双眼：“你儿子那么小，你做指甲，怎么照顾孩子？”

赵丽笑得花枝乱颤：“孩子是他们老马家的，有亲奶奶和亲爹照顾，有我什么事！”

一个小时后，赵丽喜滋滋地在李姐面前亮出双手，粉色的指甲上面，盛开着一朵朵洁白的小花，配上她青葱如玉的手指，如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。

回到店里，老马看见赵丽手里的大包小包，顿时变了脸色，但面对兴高采烈的赵丽，他张了张嘴，终究什么也没说。

临近中午，赵丽让老马回家做她爱吃的水煮肉片，顺便再捎一盒草莓过来。

老马悻悻地仍掉手里的活，小声嘟哝了一声：“随便吃点得了，事真多。”

这下惹毛了赵丽，她冲着老马叫嚣：“老娘忍了你好久了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，我不就花点钱吗？娶不起老婆就别娶，有的是人想给我钱花，说了结婚后买房，现在我连个房子的影都没见着，还他妈敢嫌弃我花钱………”

房子是老马的软肋，也成了赵丽奚落他的把柄，赵丽一有不满就拿房子说事，老马自知理亏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。

老马现在算是明白了，女人精致的妆容，好看的脸蛋和身材，都是时间和金钱堆出来的。

李姐劝赵丽，想买房，就省着点花，老马虽然有点小钱，但攒钱的速度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，照她这个花法，买房得等到猴年马月。

赵丽抿嘴一笑，悄悄地说，她让老马买新房，实际是虚张声势，她知道老马的钱都买了门面，公婆老了不可能拿出钱来给他们买房，她就是要让老马和公婆有没兑现承诺的把柄被她握着，他们在她面前才不敢那么嚣张。

赵丽笑得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平：“他们家人都说老马前妻老实，就因为人家太老实了才被他们欺负得没有过日子的地方，我可不吃他们这一套，想把我当软柿子捏，没门。”

李姐不仅唏嘘，这样的女人，老马怎么能驾驭得了。

赵丽说她结婚前就打听了，他们一家人都是不好惹的主，所以她必须比他们更不好惹，才有立足之地。

老马想到之前在玉梅面前的不可一世，又想想漫长的余生都要在赵丽面前唯唯诺诺，不仅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长叹。

后悔了吗？老马扪心自问。

按说，他不应该后悔，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，老婆年轻漂亮又能赚钱，还给他生了个大白胖儿子，既有面子又有里子，妥妥的人生赢家了。

只是，这一切都得用后半辈子的委屈求全和卑躬屈膝来换取。

至于值不值，老马不愿想那么多。

可这心里，从内到外都泛着透心凉的酸。

人啊，最容易在有了一点自以为是的资本后就飘飘然，然后高估自己踩低别人。

其实，普通人的婚姻里哪有什么所谓的配得上与配不上，你所拥有的也许正是另一半负重前行成全的结果，而他（她）身上或许有你穷其一生都不可得的闪光品质。

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本无可厚非，但与自身能力不匹配的欲求，只能是一场笑话，沦为他人的笑柄便不足为奇了。

人总是经过现实婚姻的毒打才能更加清晰地识人识己，老马现在终于懂得，在以嫌弃的目光挑剔别人的时候，先得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，能不能hold住光鲜亮丽，带出去备有面子的另一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