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半,屋子里灯光昏暗。音响里飘出来的隐隐约约的爵士曲。实际上,韩生并不喜欢爵士乐,但是他不习惯在没有音乐的环境下思考,然而疯狂的摇滚乐显然会分散他的注意力,因此他明智的选择在上网聊天的时候听爵士曲。
“我可找到你了!你怎么这么晚才来?”韩生的手指细长灵活,键盘在他的手里发出清脆的噼啪声。韩生上网很久了,属于那种很有经验的老虾米。对于聊天,他早已厌倦了那种传统的查户口似的开局,如韩生这样的人,上网聊天的目的并不是希望找人沟通交流;他们要的是刺激,因此他喜欢像这样当头一棒先把对方敲晕。实践证明,这是一种很有效的方法。不但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,而且可以考察对方的幽默感。有趣的人会顺着你的话题往下说,并不追求细节,天马行空,无拘无束;而无趣的人则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,非要弄清楚你是什么的干活,直到搞得索然无味,两个人都目光呆滞,昏昏欲睡才罢休。
对方显然是个刚上网不久的新手,她反应了一会,才答道:“你是谁呀?我才第一次到这个聊天室来。”
“我也没有来过几次,最近我一直在到处找你。皇天不负苦心,今天终于让我碰上了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呀?”
“你不能这样冷酷你知道吗?我承认你很出众,我也承认我不如你的男朋友,可是你也不应该假装不认识我呀。”
“男朋友?我没有男朋友。”
“是吗?失恋了?”韩生心中暗喜。
“什么呀,我还小呢。”
“小?这么晚了,还在网上飘着?”
“我要赶一篇稿子,明天要交的,上来查资料的。”
“这么说你是个作家了。有前途,现在就流行美女作家……什么稿子?”
“什么作家呀……入团申请书。”韩生一口烟呛在嗓子里,咳嗽的两眼泪汪汪。心想,这是什么世道,上网泡美眉碰上个初中生。
“你一说我想起来了,明天早上我要出黑板报,作业还没写完,下了。”不等回话,匆匆离线。
韩生起身到厨房下了一碗面,卧了两个鸡蛋,热气腾腾的端出来。自从找到了一份在家上班的工作之后,方便面就变成了他的晚饭,午饭和早饭。长期的不规律的生活使他身材消瘦;由于不用出门见人,他省掉了每天洗脸,隔月理发这些繁琐的活动。尽管他战斗在高科技生活的最前线,却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民工。
韩生的小屋也如他的脸一般,杂乱不堪。一张桌子,一张床占据了大半的空间。由于桌子上放了电脑,其他的东西只好堆在床上。然而不论如何,既然是床,你就总能在上面找到地方睡觉。这也是他大学四年集体宿舍生活里学到求生本领。
屋角放着一架根雕,这是这个房间里面唯一醒目的东西。那是一头雄鹰,昂首张翅欲飞。虽然不是很精细,却极具气势;鹰的身边,巧妙的盘旋着一只小鸟,顺着树根的走势而成,毫不牵强,乖巧生动宛如天成。这是他在潘家园鬼市买来的,据称是清代的作品。那时候他手里有些闲钱,就收集古董保值。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的收藏品大部分都换成了方便面,只有这架根雕总也没有卖掉,一直留到现在。
韩生吃完了方便面,感到精神饱满,他拨号上网,抖擞了一下,又一头扎进了聊天室。
深夜的聊天室里充斥着像韩生这样的老网虫,这个时候总是他们最亢奋的时候,很多精彩机智的对白也总在这个时候出现。正在韩生察看在线名单的时候,有人向他说话了,让韩生感到不解的是,她说的正是自己惯用的:“我可找到你了!你怎么这么晚才来?”韩生看到,说话的人叫“柳叶眉”,一个陌生的ID.
韩生精神一振,回话说:“真不好意思,让你久等了。”
“是呀是呀,我等了很久,快一百年了。”
“有这么夸张么?”
“哈,就知道你不会信的。总有一天你会信的。”
“我已经信了,咱们今天聊什么?”
“就说说你吧。你怎么样?”
“你的一切,从出生开始。”
“美女,我费劲敲出来,等您明天酒一醒,什么都忘了。”
“不会的,我没有喝酒,你说的话我都会记住。”
“好吧。我出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一间产科病房,具体是那一间我不太清楚,我妈妈她老人家没有告诉过我。她现在在国外,我也不太方便问她……有意思么?”
“有意思,还要听。我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什么样子,我见过那样的孩子。”
“你生的?”
“你猜呢?”
“不猜;我从小基本没病没灾,好像只得过一次肠炎,在304医院住了几天,据我妈说当时我看上了那里的一名小护士:别人喂我吃药我就哭,她来了我能把黄连素当糖吃,吃完了还要,到如今落下一嘴黄连素牙。”
“她长的什么样?”
“记不得了,我后来想象大概跟鞠萍姐姐差不多吧,你说这是我的初恋么?”
“不算,那时候你还小,善恶不分。”
“呵呵,我估计你也是跟着鞠萍姐姐长大的,怎么招她也不能算是恶吧……后来我就长大了……”
“等等,怎么长大的?说具体点。”
“长大就是长大呗,吃喝拉撒睡,受教育,听毛主席的话跟党走,就长大了……我说您到底想干吗?”
“就是想知道呀,不行么?”
“你要知道像这样大范围的搜索硬盘是很耗电的——我的记性又不是很好。”
“你累了?”
“累倒不累,困了有点。都快六点了。”
“是吗?快天亮了?”
“恩那好,我得走了——请你一定答应我明天一定来,一定!”
“好吧,一定。”
……
关上电脑,韩生感到很愉快。类似这样的经历他还没有过,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,这个柳叶眉宛如一个装饰精美的马桶,让你看到她就不得不什么都往外倒。对于酷爱聊天的韩生来说,这简直是很过瘾的一件事。
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新中国的青少年就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。这个说法过了几十年,仍然有它无可比拟的现实意义——目前我国的青少年当中,有很大一部分对“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”怀有一种崇拜的感情。这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。举韩生为例,考上大学后,他就加入了“九三学社”——早上睡到九点,下午睡到三点。混了几年临近毕业,更是丧心病狂,令人发指:整个白天基本上都在睡。那些准备出国的同学见到这种情况,纷纷表示十分敬佩,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在为去美国生活做准备——提前倒时差。这种情况愈演愈烈,导致了这样的后果:有些用人单位在接受了韩生他们学校的毕业生后,为了避免他们经常迟到,破例决定允许他们晚上在办公室过夜。不好扯的远了,让我们把镜头切回到韩生的小屋。
韩生是被他的电脑叫醒的,比尔盖茨的奥菲斯告诉他说今天他有一个重要的约会。韩生眯起眼睛使劲回忆了一把,记起来今天是公司同事聚会的日子。在此必须说明,韩生就职于一个台湾人开的网络公司。台湾老板重人情,喜欢请员工吃饭,欢聚一堂;不像日本老板,连打车都要AA分账。另外台湾人还喜欢赶时髦,听说了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叫“workathome”,正好不租写字楼了,把员工撒回家,省心省钱。同时为了增强员工间的合作,避免有些员工彼此没见过面,老板隔几天就要请大家出来聚一聚。这次好像是郊游吧,信里没说清楚,韩生也就不太清楚。 韩生穿上衣服,使劲洗了一把脸,把胡子刮掉,再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辫子,对着镜子顾了一番,颇有些人摸狗样。再细看,竟发现了阔别以久的青春豆,呲牙挤了一番,心满意足,哼着“小豆豆不见了”走出家门。
外面的世界一片阳光耀眼,这使韩生有些不习惯。到了集合地,韩生见到一些和他一样,眯缝着眼睛、鬼鬼祟祟的男男女女。渐渐的人多起来,有些人见到熟人,上前相认,就像核裂变的连锁效应,熟人又介绍其他的熟人:“这就是咱们公司策划部的小C”“这就是咱们公司财务部的小A”“这就是咱们公司外联部的小O”。终于,大家都聚在一起,做恍然大悟状,喜笑颜开状以及久仰大名状。
韩生发现,公司里居然还颇有几个女员工,自己所属小组的组长就是一个,还颇有几分姿色——在此之前,韩生只知道她是“QUEEN”,很容易让人想起一种张着翼肢、总是漂浮在空中并且会侵染人族基地的宇宙怪物。韩生认为QUEEN向自己表示了相当的好感,这一点表现在QUEEN听说了他就是“HANDSOME”之后对他微笑,并在途中不停地向他搭讪:“啊,原来你就是HANDSOME呀。”
“是呀是呀,多指教。”
“真有意思,咱们合作一个多月了,我才第一次见到你。”
“是呀是呀,真有意思。”
“这都怪我,工作没做好。”
“是呀是呀……哦不是不是,不能怪你。”
……
心不在焉的韩生自己也感到奇怪,面对漂亮的女上司打不起精神。沿途的景色还算赏心悦目,就像歌里唱的一样,蓝蓝的天上白云飘,这让韩生想起了WIN98的启动画面,忽然就兴奋起来,手指都轻微的抽动。
“对了你上网么?”
韩生没头没脑的问题让QUEEN愣了一下。“当然,咱们是吃这碗饭的”
“那不算,我是说,工作之外的。比如聊天?”
“不,浪费时间。”
“那你平时都干吗?”
“看看书,看看电影,听听音乐什么的。”
“你爱看王朔么?”
“不看,低级。”
“低级?”
“是呀,痞子文学嘛。我以前看琼瑶,最喜欢窗外,非常感人,后来看岑凯伦,看米雪丽……我喜欢细腻的,真诚的。”
韩生终于没有忍住,问道:“你爱看《上海宝贝》么?”
听了这话,QUEEN的反应着实让韩生吃了一惊,她脸红了,低头说:“讨厌!”
韩生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,赶紧岔开话头:“你都爱看什么电影?”
“经典的。”
“《飘》?”
“太老了,不好看,我最喜欢看《泰坦尼克》。”
“那个我看过,俩人啐唾沫斗远。”
“什么呀,你理解不了那种深刻的爱情么?YOUJUMP,IJUMP,这才叫山盟海誓。”
“那我猜,你肯定爱听黎明的歌,对么?”
“你真聪明,不过那是以前了,黎明过气了,现在我听谢霆峰……哎,你脸色怎么这么差?”
“对不起我有点晕车。师傅!停车!”
……
“好点了么?”
“好多了,吐完就舒服了。”
“坚持一下,马上就到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
金顶渺云山。高500余米,横16公里,算是京郊的一座大山。据说这里以前只不过是一片荒山,少有人迹。明朝时有个叫舍然的和尚云游至此,看山清水秀,就盖了个小庙。此后香火日盛,小庙也一次次翻盖,今天看到的是解放后翻新的清朝嘉庆时的版本,山门上挂着匾——“敕建妙应金灵寺”。
在中国有一种奇怪的现象,不同宗教信仰可以共生。这在很多外国人眼中看来几乎不可思议,在他们把异教徒架在火刑柱上烘烤的时候,中国人写出了让佛教和道教一起发扬光大的《西游记》。韩生以为这都是因为佛教教义的包容性。佛教的信仰近乎虚无主义,万物都是空的,连佛陀也是无,既然如此,管他什么释迦佛祖,什么元始天尊。金灵寺共四进,第一进大雄宝殿,供释迦摩尼,其后第二进供文殊广法,第三进和第四进就乱七八糟,记有普贤真人,观世音,燃灯老祖,哪吒,钟馗,关羽等等各路神仙。这大概归功于市场杠杆的作用,开饭馆的要拜关公,开妓院的要拜二郎神,多立几个菩萨,自然就多了香火。
韩生信步乱走,渐渐的身边人越走越少,转过几个弯,一个人都不见了。隐隐的听见前面有咄咄的木鱼声,韩生走过去,看到一间小偏殿,灯光昏暗,进去看到一尊佛像,金漆破败,露出斑驳的泥胎。细看,却不认识,只是面目狰狞的颇有些吓人。殿前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一名老僧,头发灰白,僧袍也旧的看不出本色了。木鱼咄咄的响着,烛火也一晃一晃的。韩生摸不出头绪,只感觉一阵阵的发冷。在佛像面前呆立了半天,转身要走。正在这时,只听老僧哑哑的嗓音缓缓的说道:“缘生缘灭,自在人心;前生后世,瀑流云飞。红尘万象,生住异灭;云鬓柳眉,转瞬成灰!”
韩生一怔,回头看见老僧仍旧坐着在咄咄的敲着木鱼。韩生走到老僧对面,拖了个蒲团坐下,问:“跟我说话?我听不懂啊。您老人家会说普通话么?”老僧看了韩生一眼:“你看这佛像,当年美央美伦;三十年的时间,破旧如此,人见皆恶之。你可知时光荏苒,喜乐无形,乐由爱生,苦亦由爱生,离于爱者,无忧无苦。”韩生张口结舌,老僧从袋里掏出一串佛珠,交给韩生,就闭目不语了。
韩生攥着手中的东西,看着半死不活的老和尚,听着咄咄的木鱼声,问着袅袅的烟,想着刚才老和尚念的经,禁不住犯晕。韩生闭上眼睛,却觉得眼前亮起来。
这是一间农舍,窗上没有玻璃,只有几根木条,淡淡的阳光就从那里透出来。韩生发现自己就躺在这间小屋的床上。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一片柳树,叶子在风里沙沙的响。桌上摆几个陶碗,两副筷子,碗里有鱼,有饭。韩生忽然感到奇怪,怎么自己躺在床上,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桌上的碗里有三条鱼呢?隐隐的觉得是在做梦。这时有个女人推门进来,穿着古装,国色天香。对自己说:“怎么还没起,午饭都好了。”微微一笑,转身又出去了。
门合上,刹那间,天色暗下来,外面人喊马嘶,夹杂着女人的哭叫和小孩的喊声。韩生吃了一惊,赶紧下床,冲出门,发现这一会功夫,外面已经乱成一团,几处房子都着了火。一些骑马的古装大汉呼啸来往,手中高举钢刀。韩生正在奇怪怎么这个梦作的这么真实,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。回头一看,是刚才那个古装美女,泪流满面,喊着:“快跑!”韩生如梦初醒,撒腿就跑,女人在后面跟着。谁知没跑几步,就看见前面也有一群骑马的,刚要回头,被人一把薅住,一个络腮胡子狂笑着骂:“娘的,还跑!”却是一副娘娘腔,听的韩生直起鸡皮疙瘩。韩生拼命挣扎,可是娘娘腔大汉力大无比,怎么也挣不脱。韩生吓的要命,听见娘娘腔又喊道:“车来了,走,上车吧!车来了!”抓住他的领子使劲拉扯。韩生一急,终于醒过来,挣眼一看,QUEEN站在面前拽自己的领子:“你怎么睡这了?车来了,都等半天了,赶紧上车吧!”
韩生甩了甩脑袋:“我操!真是的我怎么睡着了,走走——大概昨天睡太晚了。”
韩生出了山门上了车,找个位子坐下,忽然觉得裤子兜里有东西咯的慌,伸手摸出来,是一串佛珠。韩生探头到车窗外想看看刚才睡觉的地方,隔着好几个院子,早就看不见了。
哼哼唧唧毫无美感的爵士乐曲又响起来,韩生坐在他的电脑前面,双眼有些发红。聊天室一片大乱,一些无聊无知的幼稚家伙在捣乱。有个人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生殖器,对每个女性ID发出一段段的脏话。韩生做出种种生动的表情向他表示友好。于是大家就看到:“HANDSOME向生殖器微微的笑了笑”“HANDSOME深情的抚摸生殖器”“HANDSOME对着生殖器轻轻一吻,脸上一红,害羞的跑开了”。众人笑成一片。等到管理员拍马赶到,将一干生殖器踢出聊天室的时候,韩生自然就成了聊天的红人。无数倾心的恐龙挤成一团,纷纷把一堆一堆最肉麻的甜言蜜语砸将过来。韩生应接不暇,感到骨头发飘,两只手运指如飞一般,快的自己都看不清,一个一个的安抚众恐龙,将她们调戏的不辨东西。同时心中涌起无限豪情,自忖真是天生我才呀。
正这时,有个ID冷不丁蹦出一句:“你好像很忙呀。”韩生想也没想:“想找我签名是吧?别急,排队,都有份。”又贫了一会,韩生忽然醒过味来,那是柳叶眉。忙察看了一下在线名单,还好柳叶眉还在。韩生退出聊天室,换了个ID又冲进来,对着柳叶眉热情的说道:“嗨!你好,我来了,等半天了吧?我是昨天的那谁呀。”“出去换了身衣服?”“什么呀,我才刚上来的呀。刚才那人不是我。”“你喝多了吧。”“啊美女你还真是犀利呢,是喝了点,真对不起没看见你进来。”
今天出去玩了?
是呀,老板请我们大家逛庙来着,完了吃饭,喝点酒。
好玩么?
没劲,我都睡着了。对了碰见一个老和尚,冲我嘟囔了半天,就是让他给我说困了。
跟你说什么了?
不知道,听不懂,临走还给了我一串佛珠,也没要钱。
哦。
今天兴致不高?
没有呀,咱们接着昨天聊,说到哪儿了?
我也忘了,随便聊吧。
那好,说说你的初恋吧。
不会吧,又是我说?
你想听我说什么?我多大?我住哪?我长的什么样?我有没有男朋友?
别,千万别说……算了,还是说我吧。
:)
我的初恋……怎么算初恋?
你自己看呢?
那就这次吧。
不要耍贫嘴。
好吧,我想大概是上高一那会儿吧,那时候我不爱上物理课,主要是因为老师讲的太简单,所以我就上课的时候睡觉,而且不交作业。那时候我们那由物理课代表管交作业这事,我发现她总是罩着我,从来不跟老师说我没交作业。
哈哈,从小就很有吸引力嘛,后来呢?
惭愧惭愧,没什么后来了,后来她就转学走了。
你有没有找过她?写过信么?
没有,我连她叫什么都忘了。
这叫什么初恋呀,最多是她喜欢你,你没感觉呀。
是吗?那就说大二那回吧。我们学校篮球赛,我是我们系的替补。跟英语系打。我在场下看到他们有个女生长的非常好看,心里就特别激动,积极要求上场。
上场了么?
上了,那回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,得了很多分,而且,我看见她还给我鼓掌来着。
然后呢?
为什么非要有然后呢?那时候我可是有感觉的,心潮汹涌。
然后呢?
我服了你了,然后我们输了,她上来和一男的拥抱,那天我还把脚给崴了,疼的我。
哈哈,还有么?
没了,惭愧惭愧。
这么说你还真的没有恋爱过?
英雄,给我点面子好不好,好歹我也七尺多高二十多岁,你说我没谈过恋爱太不道德了吧?
哈哈没关系,我喜欢,你的这辈子还是给我留着了。
嘿嘿,我平时老以为我自己脸大,没想到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我就是一井底之蛙呀。
韩生下线,点燃一支烟,一口一口的抽着。看着黑色的显示器,韩生心理忽然涌起一阵冲动。这个柳叶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对于在聊天室里认识的人,一直以来韩生的兴趣只保持在聊天。他认为网络上的人不过都是虚幻的,他们的本质区别在于IP地址的差异。大家给自己编织一副面孔,互相兴致勃勃的交换一串一串的二进制代码。用极端虚无主义者的眼睛来看,所谓上网不过是无聊的坐在计算机面前,用手敲击键盘,用眼睛观察显示器上的像素;至于从中获得快感,不过是人大脑里面的生物化学反应。这种想法曾经影响韩生很长时间。以至于他在对“柳叶眉”这个人产生了一些超出网络之外的兴趣时,自己也感到奇怪。
第二天整个下午,韩生都在聊天室里等柳叶眉。一直到七点多,也没有出现。韩生有些悻悻的,吃了面,躺在床上发呆。迷迷糊糊的,一睁眼,又看见了那间农舍。屋子里的摆设一如上次梦到的一样。一个古装美女推门进来说:“怎么还没起,午饭都好了。”转身出去。呐喊声,哭叫声从窗外传来。冲出门外,古装大汉呼啸穿梭,着火的房子冒出冲天的烟。韩生跟着女人飞跑。 天色骤然黑了,韩生没命的跑,身后马蹄声响的很急。转过一个山坳,女人忽然停下,对韩生说:“咱们分头跑,你去那边,快。”韩生点头,再跑了一阵,爬上一个小山坡,回头看,见那女人竟然没动,还站在那里。韩生向她拼命招手,女人嘶声喊道:“韩生!韩生!你别把我忘了!等着我!”女人一转身,张开两只手,山路上一个大汉狂笑着向她冲过来,蹄声的的。
韩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,聊天室里并不很热闹,柳叶眉在线。
嗨,你来了。柳叶眉微笑的说。
来了。你早来了。
是呀,你怎么这么晚。
我刚才作了一个奇怪的梦,挺恐怖的。
哈,什么梦?
梦见被人追,和一个女的一块,玩命跑。
呵,她长什么样?
长的……挺好看的,有一双很美的眉。
哈,那不就是我!
别开玩笑了,我觉得挺奇怪的,这两天我老作这个梦,还有上次碰见的那个老和尚。你说这是怎么了?
……
说话。
说什么?
随便说。
韩生干什么?……不对,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!
韩生,我不是人。
别逗了您,鬼故事我看多了。
是真的,我就怕你不相信,可是你总会知道的。我等了很久了,你也一样。
这是哪儿焊哪儿啊!
……韩生,你家里有一架根雕,一头鹰和一只山雀。鹰身上涂了黑色的漆,山雀是木本色。那是我用村口那棵老柳树的跟做的。它以前就放在咱们的房子里。
韩生心里一惊,半天没有说话。
“现在你相信了么?”
“你是说,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,它们都是真的?”韩生的手心微微出汗。
“是的,我本来叫柳眉。那时候我是你的女人。我本来没有想现在就告诉你——你接受不了的。可是我太高兴了,我的想法还是让你感觉到了。”
“你……死了?”
“这是个很傻的问题,我死了一百年了。那年义和团,他们进了咱们住的村子,把我们杀光了,就因为咱们有一座洋人建的小教堂。咱们村就你和一个老头活下来了,那个老头当时在厕所,哈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找你,可这世界实在太大了,以前住在山村里不知道,作了鬼才明白的。一百年,也不知道你投胎几次了,有没有作过猪啊狗啊什么的,哈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怎么不说话?傻了?”
“对不起,我还是不能接受,你得给我点时间,我想。”
“没关系的,我已经等了一百年,不在乎这点时间,况且,我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。这样吧,明天的这个时候,我在飞宇网吧的门口等你——我们都是在这里上网的。”
“好吧。”
“那我走了,明天见啊。:)”
“再见。”
韩生关上电脑,拔掉电源插座和电话线,打开了所有的灯,一头躺到床上,望着天花板发楞。过了一阵,韩生摸出老和尚的佛珠,抓在手里把玩。墙上的钟滴滴嗒嗒的响,韩生感到有些累了。随手把佛珠一扔,正好挂在那头老鹰的翅膀上,晃晃悠悠。 第二天夜里,一名北京大学的男生在南门外等他的女朋友,路上没什么行人,他想象着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,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。时间过了,他有些不耐烦。这时候,他看到飞宇网吧门口有一个穿一身白色的女人,美丽惊人,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这个女人明显也在等人,脸上的企盼,幸福的神色清晰可见。
令这个学生诧异的是,她等来的并不是一个年轻、高大英俊的年轻人;恰恰相反,与她接头的是一个胡子眉毛满脸,并且不长头发的老秃子。这个老秃子走到白衣女人身后,拍了拍她的肩,女人一转头,老秃子就用一只手紧紧的揽住了她,转身就走。她没有反抗,跟着他走,转过了街角。
这个学生感到很蹊跷,正要跟过去看看,忽然一个娇嗔的声音说道:“怎么了?要走啊,我才迟到了十分钟啊。”女朋友来了。他赶紧赔笑说:“哪能呢,我正要去找你呢。”“切……”男生挎着女生慢慢走开。
忽然,一声压抑的女人的惨叫声从后面街角里传来,男生转过头去,看到那里一片白光耀眼。